佛物语

第二话 小捷法兰西

1

“我是法国的数学系。在这里是等我导师和物理系接我回法国去的。”小捷如是说。

小捷说她的导师叫维尔特·苏妮(Verte Sunnie),是法国的数学家。“物理系”是特指欧洲核子中心(CERN)的一个叫维罗尼克(Veroniques)的物理学家。

我回忆起两年前我在北京的时候,小捷就曾经在QQ上找我,让我问郑维喆研究员,“小物理在不在北京。小物理叫Veroniques。”我拿原话问了郑研究员,他却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Veroniques是何许人也。

小捷对人类的分类,与常人完全不同。她首先看人的专业,把人分为“数学系“,”物理系”,“计算机系”,“化学系”等等,不论是男是女,是学生还是教授。“数学系爱吃甜的。”“物理系比数学系强壮,因为他们要搬那些实验器材。”“通常物理系比数学系更懂得处理人际关系,数学系都呆呆的,我们学校就是这样。”

我问小捷,你难道就没有试图主动联系这个维尔特·苏妮和维罗尼克吗?只是这样被动地等下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啊。

我理解的是一般的常识:教授依附于学校或研究所,在网站上公布一个工作邮箱用于对外联系。如果他们想要招学生,应该会有这种联系渠道的。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工作电话。

我徒劳地搜索了一下Verte Sunnie,毫无有意义的结果。Veronique和Veroniques在CERN有好几位,也不知道小捷说的是哪个人。

“我和我导师失联好几年了,”小捷说。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们是怎么失联的,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个导师和这个物理系是否真的存在,或者他们是否真的有带小捷去法国的意愿。但随即又回忆起,在三年多以前,小捷是真的在法国的。我见过她在群里用法语讨论数学,也见过好几张她在法国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在薰衣草花海里的照片还被我当了很长时间的平板电脑壁纸。

2

小捷的生活遇到了麻烦。具体来说,我的室友回来了。

学校这套房子有三间卧室,我分到其中一间,一个生物系博士后分到另一间,还有一间是空着的。小捷根本不在意和男生共处。我向室友介绍,这是我的学术合作者,需要在这里住几天。室友也没什么意见。但没过几天,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冲突。

室友问我,你的这位合作者需要住多长时间?时间太长是不行的,我要向学校举报了。除非博管办老师同意。小捷很委屈。我问博管办老师:如果我的朋友过来,能不能办个什么手续住在这里几天?博管办明确回复:学校的房子只能本人住。

那么冲突的原因是什么呢?能不能得到室友的谅解呢?小捷说,可能是因为早晨我和他打招呼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被误会了。室友说,有女生住在这里,洗澡也不方便吧,晾着女生的衣服,她也不是很注意避嫌,我就要结婚了,传出来名声也不好…

小捷哭着问我:“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不能互相理解和包容呢?为什么就有这么多冲突和战争?”她不停地追溯着人类的战争史,从古代说到现代,意识到战争背后是利益冲突,但又无法真正理解战争的意义。我胡乱地解释了一通,却也无法安慰她。当天,我又决定和她睡在一起。

3

经历了一些坑人的中介后,终于在离学校几百米远的旧小区找到了一套房子里的一间可以短租的单间,十分简陋狭窄,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一个月九百元。小捷说,我不继续看房了,就这间好了。于是我和她父亲一起帮她搬家。

傍晚,小捷父亲回去了,小捷在公共洗衣机前笨拙地洗她已经脏了的“系服”(连衣裙),系带上的污点反复打肥皂就是洗不掉。我在她房间里发呆。她洗好衣服晾起来,回到房间,只穿着T恤衫和短裤。

像刚来的那天晚上一样,她带着坏笑,去抓我的胸,开着玩笑。我身高一米七,体重75公斤,一直要减肥,却一直失败。也不回避我,她脱下T恤,再脱下胸罩,应该是要换内衣吧。我看到她白皙而精巧的双乳,说:我也摸摸你吧。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双手触碰到她的双乳的时候,她收起了笑容,低下头,完全沉默不语。

我并不是一个会编小说的人,写的都是真实记忆中的内容;然而,以我的能力,不能描述好她的真实性格,因为她是个话痨,一天到晚,每时每刻说个不停。我只能回忆起其中的只言片语而已,完全不知道如何表现她是个话痨这个事实。

但她现在是完全沉默的。我面前就是娇小精致的少女,看到完全裸露的上身,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刚好能握住的大小。在之前,她向我科普过,胸罩尺寸(A,B,C,D这些)表示的是上下胸围的差,而数字(30/32/34/36这些)是上胸围的大小。她本人的上胸围不大,胸罩尺寸则是C,也就是说,是小巧的而丰满的胸型。她不避讳和男生谈这些,甚至还说,自己在“解放杯”(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网站?一个QQ群?)上看过各种胸型如何选胸罩。但此刻她低下头,完全沉默,避开我的眼神。

几秒钟以后,我松开手,她穿上衣服,我对她说,晚安。她也只说了一句,晚安。然后我匆匆离开。

4

小捷对佛教的信仰,最重要的表现之一就是吃素。佛教里的素食概念非常严格,不仅仅是不能吃肉、蛋、奶,葱、蒜这些有特殊气味的食物都是禁忌。小捷吃饭的麻烦之处还不仅限于此。“吃钠会损害计算能力,”她这么说:“我身体很敏感,只能吃钾盐。”如果严格按照这种要求,没有什么饭店可以满足她的需要了。但其实还好,她也没有真的太严格贯彻这种禁忌,只是要求饮食要少盐。

小区里有一家家常菜馆,附近商业区有不少饭店,我们这段时间也都经常光顾。有一次和她父亲一起,我们还在一家名为小酒馆的饭店喝了一些“桃花醉”,这是一种度数不高的甜酒。但逐渐地,和她在外吃饭成为一种负担;不是经济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点每道菜,明明是素菜,她总是要问:“请问这个菜里有葱蒜吗?有多少盐?有没有用动物油?有没有……”她每每为这些问题花上十分钟,即使是服务员也不完全知道,这时她还会亲自冲到厨房确认。即使是素菜,也往往在她的意义下不怎么素。即使是阳春面,她吃了一口就说自己被坑了,然后冲进厨房,发现其中有猪油,为此心情低落了一天。确认了家常菜馆里有三道素菜——炒土豆丝,干煸豆角,醋溜白菜是她可以接受的,我们就总是点这些。但我也没有跟随她的生活习惯。我自己会点肉菜,只给自己吃。因为去饭店是如此麻烦,很多时候,我选择回归嘈杂而拥挤的学校食堂,各打各的饭,我也不等她问好那一串问题打好饭回来,就自己先吃了,在某种意义下成为了不需要为她”负责“的”渣男“,为此轻松了很多。

可乐是“肥宅快乐水”,这是当时刚刚流行的说法。天热了,我作为“肥宅”,几乎每天都要喝可乐并从中获得快乐。小捷拿这件事对我开玩笑,但她自己并不接受可乐。可乐看似是严格的素食了,但她告诉我,“可乐里的白砂糖是经过脱色才能制成的,这一步使用了鱼类的骨粉。”我无法证实这个说法,却也没法反驳她。

但她的口味不能称为清淡,因为完全不避讳辣椒(除非是加盐的辣椒粉)和高油脂食品(除非是动物油)。也不是不喜欢甜食。在她看来,“数学系喜欢吃甜的。”她为此自己网购了自己认可的糖,是一种块状的玫瑰红糖,拿这种糖加在水里喝,也给我喝。她把这种糖水也叫做肥宅快乐水。

小捷是颇为自己的饮食习惯而自豪的。她告诉我:“从小,我就意识到被杀害的那些动物很可怜,所以从初中开始就要求不吃肉。因为家里觉得我还在发育,不让我吃纯素,我到上大学才开始吃纯素。”

至于钾盐,她说:“我和Alen学长一样,身体是很敏感,只能吃钾盐,吃钠就会损害我的计算能力。”“Alen他们在法国是吃只加辣椒的油炸青菜的。”呃,这是什么黑暗料理。我在网上买了食用氯化钾;但心存疑虑。即使高钠饮食会损害人体健康,钠也仍然是人体必须的一种矿物质,即使超市里的低钠盐也被她认为有钠而不能接受,但用氯化钾完全替代氯化钠真的不会出问题吗?我在QQ上拿这件事问Alen,他回复:“我因为身体原因,从小都吃盐很少的。”这,完全没有解决问题嘛。还以为他会告诉我他吃的“钾盐”是哪种盐的。

5

Alen的全名似乎是Alen VdM,现在在法国,而几年前还是纽约大学的学生。我并没有见到他,没有见到他的照片,也没有听到过声音,仅仅通过QQ文字消息交流。小捷崇拜着她的这位学长,刻意地模仿者Alen的生活习惯,并且把这当作数学系的共同生活习惯,这也是她不吃钠的原因吧。

小捷说,Alen的身高一米八,体重是56公斤。我有点怀疑这一点,因为这样的身材简直是瘦得可怜了。但也不是说世界上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人。小捷自己还不到一米六,却也有52公斤,她把这个数字和她最喜欢的数学书之一GTM52联系在一起。

小捷来我这边,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已经在家读了三年研究生了。如果继续这样,没有讨论班,我就会失去数学。“然而,这似乎和我的印象不符。拿这件事问Alen,他赞同小捷的看法,认为小捷的所谓“精神病”,是因为被家里限制,不能自由研究数学、经常找人讨论数学导致的。

我此时已经意识到,小捷的精神是有一些异常之处的。与其说是抑郁症,不如说是每天都生活在过度的热情之中,偶尔转化为情绪低落的抑郁状态。她父亲说,女儿被新疆的医院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

小捷刚来的那天,我对Alen说没感觉小捷有什么异常;但几天后,我说,她好像是真的有一些问题的,因为她说话很多,语速很快,却经常转换话题,没有什么专注于一件事的注意力。也许是我的描述不太严重,其实当时我也没觉得她的问题有多严重,Alen认为,她被家里限制得太久了,有很多话要说是正常的,需要的是在数学的环境里恢复一段时间。我只好赞同他的观点。

6

南大数学系每周都有数学讨论班和讲座,有时不止一次。数学系的小楼在鼓楼校区,所以我经常带小捷从仙林去鼓楼听课。这段路程不算太近,十几公里,中间还需要通过长江隧道。坐地铁便宜,但因为住的地方到地铁站就要十几分钟,下地铁到南大又需要十几分钟,加起来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所以我有时候怕麻烦,就选择坐出租车,而这无疑严重伤害了我的钱包。

小捷身着她的系服,在整个教室穿着毫无设计感的衬衫的男生中颇为扎眼,引发了一阵骚动。我其实没有太认真听课,因为也很难听懂,大多数时候,自己在看一些书。小捷在我旁边,倒是积极得多,在问问题的时候,还向主持人秦老师自我介绍,“我是浙大过来的,准备去法国读博士。现在和我学长在一起。”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我身上。哎,其实我是害怕被人注意到的。

讨论班结束,就有几个男生来找她加QQ,并向我投来羡慕嫉妒的眼光。我这段时间一直和小捷在一起,但也没有突破和她心灵的距离。羡慕我们的甜蜜关系,纯属误会啊。

下午听完课,我们就去南大门口那家餐厅吃饭。那碗阳春面就是在那里遇到的吧。好在经过一番麻烦,最后她还是找到了她喜欢的食物。

坐地铁回去后,已是晚上九点半。这段时间,小捷和我形影不离,一天到晚一直在身边,最粘人的女朋友也不会这么粘人啊。她喊着“学长”,唱着《永远同在》(いつも何度でも)配上GTM52或者FAC(J.P.Serre的著作)的内容作为歌词,我们在小路上分开,各自回去休息。她的嗓子很好,歌声温婉动人,此时此刻,我也不嫌她粘人了,也不奢求和她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了,只希望此刻能永恒。

7

我们找到了千千素爱主题餐厅。这家素食餐厅在学校南边两公里的地方,宽敞干净,真是难得。小捷的父亲也来了,为了感谢学长,他来请客。他问了店主,知道店主是信佛的,这是一家完全符合佛教素食定义的餐厅,没有葱蒜这些“五荤”,露出终于遇到知己的高兴表情。随即和店主讨论起了经营佛教餐厅的生意经,似乎准备回新疆以后自己也开一家。

小捷父亲说:“我是在女儿的影响下才开始信佛的。她算是我的师兄。”虽然小捷来南京的目的是摆脱家里的限制,开始恢复数学,等导师接她回去,但在这段时间,小捷父亲对她的行动自由似乎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限制,我觉得这对父女的关系基本上还是融洽的。

小捷的父亲是从一个传销走向另一个传销的失败中年人,一位佛教居士,按照小捷的叙述,她母亲在当地一家小医院当医生。小捷母亲是吃肉吃鱼的,并不信佛,小捷小时候,她还劝过小捷吃肉,大概也是为了让孩子吸收足够的营养健康成长,这却成为小捷的童年阴影。“学长喜欢吃肉的话,改天来新疆,烤肉串那是一绝。她叔叔家就是干这个的。”小捷父亲倒是不避讳谈起肉食。

小捷从小最亲近的是她舅舅家的表妹水儿,她是中文系,在四川上学。听小捷说过几次以后,我提出要加她。小捷给了我QQ号码,水儿却很警觉,似乎是在提防我是个色狼的可能性,不肯同意加我好友,只能临时聊天。我在小捷眼中,水儿长得好看,聪明,热爱文学,是以感性为特点的文学系。我翻看了水儿的QQ空间,里面充满着各种古典文学典故,尤其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是水儿最崇尚的文学家。我告诉水儿,小捷现在和我在一起,希望了解小捷以前的情况。水儿好像也是刚刚知道她表姐和我在一起。她说,“我很多年没见表姐,到今年过年的时候才见到了,感觉她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成长,幼稚得就像十八九岁的小孩子。”哎,这我知道啊。如果不幼稚,应该也不会和这么幼稚的我聊得来吧。

意料之外,这引发了一时的轩然大波。小捷父亲说,小捷舅舅和舅妈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了他。大概他们以为小捷可能是在和男人同居鬼混,那男人还企图勾引自家女儿,所以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所以小捷和父亲都要求我以后不要再去联系水儿了。我完全不理解水儿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把什么事都向她父母说,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泄露的途径。按照小捷的说法,舅舅和舅妈整日烧香拜佛,不问世事,对女儿则以《弟子规》要求孝顺。唉,看来很多人生活都有黑暗的一面,我把水儿想象得如此美好,也只是因为我只看到她光明靓丽的一面而已。

千千素爱主题餐厅里有专营佛教用品的柜台。小捷给我请(也就是佛教对买佛教用品的虚伪说法)了一个楞严咒,那是一个柱形、木质的挂饰,刻写着楞严咒的内容。上次女生给我买礼物,应该已经是几年前了吧。我虽然不信佛,但很高兴地接受了小捷的礼物。虽然可能是人生错觉,但我还是要说,此时此刻,她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8

小捷的佛教信仰,并不是她人生中的光明部分,反而有点封建迷信,甚至阴森恐怖。构成她的信仰的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是楞严经和楞严咒,另一部分是地藏经和一种名为占察的仪式。

楞严经是佛教里受质疑最多的一部经典,历朝历代都有僧人质疑其是否为佛说的真经。佛教世界里的时间是轮回的,佛法也经历从兴盛到衰落再到兴盛这样的循环。对于佛教来说,最可怕的时代无疑是末法时代,也就是佛教几乎完全消亡的时代。法灭尽经记载,末法时代,楞严经先灭,其他的佛经也就跟着都消失了。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砂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砂。何以故?此非饭本,砂石成故。汝以淫身,求佛妙果。纵得妙悟,皆是淫根。根本成淫,轮转三涂,必不能出。如来涅槃,何路修证。……”

“阿难当知。是十种魔,于末世时,在我法中出家修道。或附人体。或自现形。皆言已成正遍知觉。赞叹淫欲,破佛律仪。先恶魔师,与魔弟子,淫淫相传。如是邪精魅其心腑。近则九生。多逾百世。令真修行,总为魔眷。命终之后,必为魔民。失正遍知,堕无间狱。”

楞严经一一贬斥杀、盗、淫、妄语之罪,到最后一部分,详细描述了五十种阴魔,提醒信徒警惕这些破坏者,尤其是佛门内部那些披着袈裟却不遵守戒律,反而吃肉喝酒,追求淫欲的僧人。

“如我所说,名为佛说。不如此说,即波旬说。”不知小捷父亲犯下了什么违反佛教戒律的罪行,小捷朗诵到这一章最后一句,放慢语调,提高声音,带着哭腔质问父亲:“你(还)想去极乐世界吗?”

魔王波旬是佛教界的魔王撒旦。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

魔王波旬道:“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达到我今天武力不能达到的目的.....”

佛祖听了魔王的话,久久无语,不一会,两行热泪缓缓流了下来。魔王见此,率众狂笑而去。

虽然仍有正信护持佛法,但既然是末法时代,波旬也一定会得逞的,不然就不会进入末法时代了。佛也只是自己脱离了轮回,并没有摧毁轮回本身啊。

“如果吃肉,吃盐,水论文,不好好上课,不好好写作业,考试挂科,就离法国越来越远了……”小捷似乎把佛教的极乐世界和法国的数学界缝合在一起。我又看了看小捷送的木质楞严咒,这是不是对我之前的失礼行为的警告呢?

9

也许是,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

楞严经充斥着魔鬼和对魔鬼的警惕,而地藏经联系着地狱。《地藏菩萨本愿经》记载了地藏菩萨的誓言: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小捷每天半夜都起来吟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和相应的咒语。虽然虔诚,却有点可怜了。她有一次没睡好,到早晨对我说,梦到了地狱。那是那几天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我没有这么伟大的愿望,只希望小捷不管是真的见到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导师,回到法国,还是继续在中国,都能平安、健康、快乐。

10

占察是小捷的佛教信仰里我最反感的部分。她每每问:“学长你相信咒法吗?相信占察吗?”我一开始还能按照本意回答:“我是无神论者,相信科学,不信这些。”却得到了她“你在侮辱数学”这样极端的回应。于是她再问的时候,我只好搪塞过去。

占察是数学吗?如果拿数字算命是数学的话,占察也可以说是数学。占察出自地藏三经之一《占察善恶业报经》,小捷每天早晚都要占察。佛教界通常使用所谓占察轮进行占察,而小捷没有这种工具,就拿一张纸,反复掷骰子,在自己画的表格上写着复杂的数字,加加减减,写上又划去,不知道在计算什么,至少十几分钟后莫名其妙地得到一个结果。这种东西是数学?我是无法接受这种把数学和迷信混为一谈的说法的。

小捷认为,占察不是封建迷信的那种算命,而是对某种客观事物的计算;我从来不知道占察是如何进行的,所以也无从证实这一点。如果是对客观事物的计算,也许可以理解成对她自己心情的整理吧。

小捷最经常占察的内容,就是她什么时候可以去法国。虽然此时此刻这件事显得如此虚无缥缈而不可信,但在我的印象中,小捷是真的去过法国的。

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吧,距今已有三年多了吧,小捷的QQ空间显示她去了法国,在法国和数学系在一起研讨数学。那时的小捷不仅毫无精神问题,数学上也是活跃的,思维敏捷,涉猎广泛,在QQ群里和学长们探讨的,多数是我无法理解的高深数学。她那时的几张照片,有一张是她在薰衣草的花海中漫步,有一张是在古典式的城堡的石头拱门里微笑。她在群里也会发她的行程,多数时候是在IHES等各种学校和研究所参加讨论班,有时候也去巴黎城区购物。她的发言汉法混杂,我当时不甘心不能理解她,专门买了一套法语教程——不消说,根本没翻几页就放在那里积灰了。

“我没去过法国。当时我去的成都,在一栋别墅里,和导师还有其他数学系在一起。后来精神失常,进了德康医院。是我把QQ密码给了一个朋友,他一直在替我发言。”小捷的语气平静,说法匪夷所思,打破了我之前认识到的一切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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