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物语

第五话 维特意面

1

犯下罪行,和小捷关系彻底闹僵的我在QQ上问小捷的另一个学长玮一文关于“电击”的事情。玮一文证实了这一点,“我们想接eilar回去,在北京,在新疆都和她父亲肖xw见过面。”

“她父亲一直以来的说法是,她精神有问题,现在不能做数学,需要安心在新疆治疗养病。”

“那次我们在北京等她一个月,最后没等到她,所有的人都走了。”

“她父亲给她治病用的也不是正规的疗法,而是‘原始点疗法’,一种不科学的治疗方法,每天让eilar喝姜汤,用姜擦身体。用‘原始点’控制不住了就送到医院电击。但这样是不能对她有帮助的吧。”

“我一直在劝他,要用正规治疗方法,而他却说‘原始点’有多有效,哪个亲戚是怎么用‘原始点’治好的…”

我拿出平板搜索了一下这个名词。这个原始点疗法是某江湖游医自创的一套理论,认为各种疾病对应于人体各处的原始点,其中有很多疾病是因为“寒性体质”造成的,用“热源”刺激相应的原始点就能治病。而最受推崇的“热源”就是姜。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不成前几年的生姜涨价事件是这个引起的?

无论如何,我对“爱”女儿却如此愚昧无知,拿这种方式“治疗”小捷的肖新旺感到恼火。有机会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到了中午,我的手机响起了。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2

“我在,南师的,行健楼,你们,在几楼,可以,见面吗。”对面是小心翼翼的,很轻的女声,说着不太熟练的汉语。

“你是哪位?”我确实不记得这个电话,也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

“你是和eilar在一起吧?”

“是的,我和她在一起,”我回答道:“我们在家,我先挂了,这就去行建楼五楼。”

挂掉电话后,我查了一下电话号。似乎是南师大行建楼的固定电话。我叫上小捷一起,来到校园里,走到楼下。

这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吃饭时间。我回拨了一下那个电话号码,发现一楼门口的电话响了。果然,那人是用的门卫的公用电话。

我和小捷坐电梯上了五楼,看到一个女孩在外边的椅子上坐着。小捷马上冲过去和她相见。“这就是我的导师。”“这是我学长。”小捷兴奋地介绍着。

这个女孩身高得有一米八,瘦得让人心疼,穿着和小捷样式一模一样的花边连衣裙,只是她的衣服是黑色的。原来“系服”这件事是真的存在啊。单看她的脸,鹅蛋脸型,单眼皮,不戴眼镜,稍有雀斑,完全是一个中国邻家女孩,大一新生的形象,除了长长的头发有点泛黄以外,没什么异域气质。她的手也不大,手指也不怎么长,但她举手投足都轻盈优雅,有说不出的讲究,这方面完全不像是穿着lolita服玩角色扮演的女学生,而就像真正的欧洲贵族一样。这就是Verte Sunnie吗?这就是小捷心心念念的导师?

说到轻盈,顺便一提,小捷的法文名eilar,就是轻盈的意思,小捷的微信昵称也是“轻盈”。

3

三人离开校园。Verte说希望去我们经常在的地方。我先是让三人在红跑车咖啡坐下喝饮料聊天,但在Verte的要求下,我们到了位于仙林新村的家里。

除了身高以外,这次的Verte和三年前和算子一起在北京见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像。她的面容要精致了许多,而且优雅从容,面带自信,而不是像那个人那样脸上写满了恐惧。

“我在三年前在北京见过一个自称是你的人,”我告诉她,“但你看上去比那个人坚强乐观。”

“那是谁?”Verte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就是这样坚强呀。”

她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炫耀的感觉。

小捷终于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导师,高兴得要哭出来了,Verte拥抱着她,像是大姐姐在安抚小妹妹。看到小捷的楞严咒手环和吊坠,Verte好奇地打量着,“这会给你带来力量是吗?”

“你是和Veronique一起来的吗?”小捷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Verte此时此刻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抱着哭泣的小捷,或者按她的称呼,eilar.

“我听说Eilar在家里治疗,失去了一些过去的记忆,这个你知道吧。”Verte说。

“我是eilar的学长,她暂时我这里住,但我们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我为昨天的事情心有余悸,羞愧难当。随即,我尝试转移话题:“我在网上问过eilar的学长Alen他是否有女朋友,他告诉我,他有一个‘copain’,法国人没有男女朋友的概念,只有称为‘copain’的关系。”

“是呀。”Verte说:“法国确实没有像boyfriend,girlfriend这样的概念,copain这个词表示可以一起分享面包le pain的人,其实这个词很宽泛,比如说我和eilar也可以称为 copain.”

“所以你确实是小捷的导师吧?” 讲copain没拿我举例子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我和眼前这位小捷导师见面也就半小时,既不能让我成为她的copain,也不能让她认可我是小捷的copain. 但是她真的是小捷的导师吗?在学术界见惯了肥胖的中年男性(在数学家大会上,一眼望去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甚至我自己也在向这个方向进化)的我,从未见过瘦成闪电的少女导师(谁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呢,但就长相来说,真的和二十岁女孩没什么区别)这种情况的我,再次确认。

“我不是eilar的导师啊。”Verte却一脸严肃地否定了。

“可是eilar一直说你是她导师,”我提出猜测:“也许她说的并不是法律上、学校文件上的意义,而是因为你在人生道路上给了她很多指导,所以她把你当成了精神支柱,也就是精神导师……”

“我有这么伟大吗?”Verte微微地笑了,至少在我的视角看来是如此。以她的脸来说,她并不是在大众意义的美女,然而她的眼神和动作却如此迷人。不,我才不会见异思迁!而且她也不可能“看上”我啊。

4

Verte是和Veronique一起来南京的,住在珠江路,离仙林有十几公里。但Veronique并没有跟Verte一起来找我和小捷。

“你之前见过Veronique吗?”我问小捷。

“没有。”

小捷对Verte的信任和依赖可以理解。那么对Veronique的信任和依赖又是怎么回事?是完全源于Veronique是Verte的同伴吗?

而且,小捷父亲肖新旺之前说过,如果小捷导师来了,希望见面;那么我应该通知他吗?他虽然做了一些错事,但从小捷的精神状况而言,似乎这些错误也只能称为愚昧不了解治疗的最佳方式而不能说他不爱小捷。这一个月小捷天天和我黏在一起,让我几乎什么事都无法集中精神;没有体验过的时候无法想象,和这位少女的同居生活真的是苦不堪言。如果Verte真的可以带小捷去法国,也需要作为家长的肖新旺确认一下吧。综上所述,我已经在想,到底应该给肖新旺怎么说了。

5

无论如何,Verte在各方面都超出常人。

“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吗?或者社交账号,Email这些东西?”我尝试让她和我们的联系渠道变得更方便。

“我的眼睛不能看屏幕,会被荧光刺激到。”

所以你真的是什么现代通讯设备都没有?在现代社会,这件事真的是匪夷所思。所以,所以刚才用公用电话联系我们也是合理的吧。

“既然你不是小捷的导师,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并且发展成这么深的关系的呢?”

“经历了很多呀。”

这相当于完全回避了问题好吧!虽然不太客气,但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了。“所以,你知道‘十月事件’是怎么回事吗?你们的关系和十月事件有关吗?”

“十月事件很多呀,有法国的十月事件,欧洲的十月事件,你问的是哪个十月事件呀。”她每个字都飞速跳跃着,完全不像一开始那种不熟练的汉语了。

所以仍然相当于没问啊。

“你的真实名字就是Verte Sunnie吗?”我被疑惑驱使,问出越来越令人讨厌的问题,“或者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意思呀。比如说,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6

“ip sorix我导师,被她打回去了。”小捷如此总结,“就像前几天在数学会议上被sorix一样打回去了。ip根本不敢直视我导师,因为他知道自己在sorix,在做亏心事。”

Sorix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肯定不是好意思吧。

(虽然如此,本文写作的时候,我也确实不记得小捷当初用的词是不是“sorix”了,只知道小捷近期表达类似含义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词。)

“不是的,小想没有对我不好。”Verte的否认却让我更惭愧了。虽然疑惑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但也不好意思再问诸如“真实身份”这种问题了。

那么前几天的数学会议是怎么回事?小捷一定是从Alen那边得知的吧。

“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前几天,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中国。当时有人说可以用field of one element解决黎曼猜想,但是这件事不大可能是对的,因为已知的那些障碍应该过不去,所以我也没什么兴趣。”

“我们每人讲45分钟,最后轮到我讲了,然后台下就问我这个方法能不能解决黎曼猜想。我觉得,数学概念应该以更自然的方式发展,而不是…”

“我也知道葛力明老师之前做的数学啊。根本不是现在这样的。”Verte的脸颊因为生气而略有涨红。“我就对他说,让他回忆起之前做的事情…”

7

黎曼猜想,又名黎曼假设,是数学领域最著名的七大难题之一,被美国Clay数学会悬赏一百万美元征解,至今没有答案,也看不到解决的希望。

黎曼(Bernhard Riemann)是十九世纪的重要数学家,一生只发表了九篇论文,却篇篇堪称传世之作。他在1859年发表了一生唯一一篇数论文章,把素数(也就是不能写成更小的正整数的乘积的正整数)在正整数中的分布和一个亚纯函数——黎曼zeta函数的零点分布精确地联系在一起。

黎曼猜想是黎曼的论文中唯一未解决的问题。黎曼zeta函数有很多零点,其中有一些是负偶数点,称为平凡零点;其余的零点都是实部在0到1之间的复数,称为非平凡零点。黎曼猜想的内容是,黎曼zeta函数的每个非平凡零点都在实部等于1/2的中心线上。

二十世纪中叶,法国数学家,布尔巴基学派早期成员韦依(Andre Weil)提出在定义在有限域上的曲线上,可以定义类似于黎曼zeta函数的zeta函数,并且也有零点分布的问题。他提出的猜想称为Weil猜想。这一猜想的各个部分分别由德沃克(Bernard Dwork),格洛腾迪克和德林(Pierre Deligne)解决,这是七十年代的事情。

那么,只要把解决Weil猜想的方法推广到黎曼zeta函数,是不是也就解决了黎曼猜想呢?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想法,但实际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这种思路最早可以追溯到Weil之前的Hilbert和Polya. 在Weil猜想解决之后,到九十年代,法国数学家孔涅(Alain Connes)试图把他一生的心血之作——非交换几何用在这方面,他把黎曼猜想和一个迹公式联系在一起,而物理学家Berry和Keating更是发现黎曼zeta函数的零点分布和量子力学的一个常见的算子有关。

试图解决黎曼猜想的方法千奇百怪,从量子力学到瓷砖镶嵌,不一而足;当然,它们之间的联系也是相当紧密的。Field of one element也是其中之一,它试图构造出一个类似于有限域的代数对象和它上面类似于曲线的东西,使得黎曼猜想可以用类似于Weil猜想的方式解决。

Verte对field of one element理论不感兴趣的理由,我并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有真正看过我上面列举的任何一个试图解决黎曼猜想的理论,甚至连Weil猜想的证明,我也只看过一半。

葛力明老师在中科院数学所工作,虽然并不胖,但也是中年男子数学家之一。坊间传闻,他近期一直试图解决黎曼猜想,甚至还在某个暑假招一群学生试图赶进度把黎曼猜想证出来,结果那些学生都被吓跑了。

大家都想解决黎曼猜想,但解决黎曼猜想的动机是什么呢?是对数学真理的追求,还是对物质和名声的欲望?Verte正是在质疑这一点,试图提醒葛力明老师不忘初心,不要被功利心蒙蔽了吧。不知道葛力明老师自己是如何看待Verte的忠告的,但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在沉浸在尊卑有序的文化的我国一般人看来,“中年男人被小姑娘教训”,“脸上”肯定是“挂不住”的。

我问玮一文相关问题,他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但他说,和我的描述略有不同的是,葛力明说的是“我们是不是能一起用这个方法解决黎曼猜想”。那么按他的描述,这件事有骚扰的性质吗……从这个视角来看,我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句话像是一句单纯的合作邀约,实际却比性骚扰更惹人厌烦。

那么我自己呢?我自己不也想解决黎曼猜想吗?我和葛力明的区别是什么?我审视自己,更加惭愧。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8

Verte到傍晚回去了,说是明天会再来。

第二条早晨,我起来就看到Verte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来得这么早?

“我在夜里两三点钟自己从住的地方走过来的。”她如此描述。

“这…也太远了吧,十几公里呢,你至少坐个车什么的吧……还有,半夜走路不安全,可以到白天再来啊。”我自相矛盾地说,“不论如何,能一路走这么远,这件事确实是很佩服你。”

Verte的行为解释了她的身材。但选择半夜里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和小捷不同的是,Verte在精神上毫无问题;那也只能解释成,为了摆脱同行者的束缚,不得不半夜行动吧。

猜想一,Veronique不让她来;猜想二,她的地位类似于贵族,家人担忧她的安全,总是派人保护她,她因此感到受到束缚。哪种情况更合理呢?

Verte向我诉苦:“我想到eilar的床上睡,被她推开了,所以只能在沙发上休息。她还是不接受我吗……”

我回想起我在前几天的罪行,“说不定她只是睡迷糊了,以为有谁要非礼她,比如说以为我要非礼她,所以就本能地做了防卫的动作,不一定是针对你的。”

但是这个解释也不太合理吧。Verte并没有钥匙吧,也就是说应该是小捷开的门。我暗中猜测,Verte和小捷应该真的不是师生关系而是更亲密的关系吧。

小捷起床到了客厅,向Verte问好道歉。Verte打开随身携带的白色手提包,拿出给小捷带来的书,是原版的GTM52.

还拿出几个精致的印着花纹的铁皮罐子。她带来了意大利面,有直的,有螺旋形的,筒形的,也有蝴蝶形的。有几只罐子里装着调味料,有罗勒,有盐,应该是能满足小捷要求的无钠盐吧。还有一罐玻璃罐装的樱桃酱。

Verte好奇地问盘子里的瓜子是什么植物的种子,我不懂法语,只好用英语说,是“Sunflower”。Verte的全名就是Verte Sunnie吧,但Sunnie真的是法语里的姓氏吗?

我被打发去菜市场买缺少的蔬菜。回来以后,Verte到厨房做菜,小捷帮忙,而我无能为力,只好在客厅等着。

我完全没有吃过自己导师做的菜,这次却沾了小捷的光,她的导师(不知道是学校意义的导师还是精神意义的)给她做菜,我也有幸品尝。Verte做的素菜是几种蔬菜丁的组合,清淡到寡淡的地步;而主食是番茄意面,面条被她煮得软硬适中,和精心调味的番茄融合在一起,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9

我还是决定联系肖新旺,在微信上告诉他小捷导师来了的消息。事后我才知道自己惹了祸,后悔莫及。

我马上接到了夺命连环电话。除了肖新旺的,还有小捷母亲胡湘兰的。肖新旺不断地向我确认小捷导师到底是不是“真的”,还让我拍照片发给他。无论如何这也太失礼了,我并没有照做。

肖新旺说,他之前见到的那个“导师”就是假的,还告诉我“你要警惕,她们上次就是一见面就跑得无影无踪,联系都联系不上。”

我告诉他,我很确定这次见到的Sunnie是真的。肖新旺说可不可以见一见她,毕竟女儿终于见到了导师,他也很高兴。我觉得似乎没什么问题,就告诉他可以坐飞机过来。

我自己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肖新旺会来的消息却完全破坏了难得的温馨氛围。小捷和Verte惶恐无措,乱作一团。

难道我面前这个Verte真的是“假导师”?不,她刚才还在给小捷讲数学,就她的专业素质来说,绝不会是假的。

但是她们为什么这么惶恐,为什么吵起来了呢?不,实际上只是小捷在歇斯底里地哭闹,Verte单方面地承受她的暴凌。

接下来的镜头让我难忘。小捷要跑出门,Verte追到门口,被小捷一把撞开,侧倒在地上,扭伤了脚踝。我蹲下来察看Verte的伤情,她却指着门口,痛苦地说“Go with her…”

她迁就她到这种程度,真的不是师生关系能解释的了。我追出去,好在小捷也没有跑远,在空地上,她像那天在咸亨酒店吃到含有肉汤的茴香豆一样崩溃地坐下来。Verte完全没有计较之前的伤害,过去安慰她。

好不容易把小捷哄回家。

我让Verte和肖新旺通电话。她停顿了一下,马上改换了语气,不,实际上也改换了语言。Verte一直在用不流畅甚至断断续续的汉语,有时也用英语和我们说话,此时此刻却说起法语,流畅而优雅,气场十足,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小捷时的迁就。我完全听不懂,电话那头的肖新旺也完全不懂。然后,肖新旺向我和小捷道歉,说他确定这确实就是小捷的导师,之前是误会了,还说明天就会来南京和小捷导师见面。

但Verte却没有答应见面,而是说,我再陪你们一下午,今天晚上就走。

显然我闯祸了,要不是我通知肖新旺,她们可以在一起更长的时间的。我向Verte道歉,她却说和我没关系,这件事取决于小捷自己的想法。她需要自己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时候在成都,她禁止我念佛经和占察,让我一天学十几个小时数学,但是结果是我疯了你知道吗?…”小捷此时却在莫名其妙地控诉Verte.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和Verte相处短短两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以Verte的性格,会发生这种事情。小捷之前被电击过,以往的记忆并不可靠吧。

“你可以带我回法国吗?”小捷却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Veronique不让你见我?是不是他不要我了?”

“Sorry,I don't have capacity this time…”Verte抱着小捷的头道歉。

Verte之前也悄悄地问过我,小捷和之前印象中很不一样了;我告诉她,小捷受到电击,失去了一些记忆。Verte还为不了解小捷的佛教信仰感到苦恼。但无论如何,她没有任何嫌弃小捷的意思,即使她一直是这段关系中受伤的一方。即使她暂时只能离开,也肯定会再回来接小捷的吧。但是会不会因此再耽误很长时间呢?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也不知道如何挽留Verte.

“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吧。”Verte语气稍稍平静下来,甚至还稍稍有点俏皮。

“我要去意大利的一个城市待一段时间,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Verte自顾自地说。

“米兰?”“No,not Milano.”“罗马?”“No,not Rome.”这样的话,我也一时想不到还可能是哪里了。

10

下午,Verte先是和我们闲聊。她最喜欢的文学家是路易·阿拉贡(Louis Aragon),有一首喜欢的歌叫Aux marchés du palais,她顶着不喜欢的屏幕荧光,在我的平版电脑的网易云音乐app搜索了这首歌。歌曲的主题似乎是沉重阴郁的告别。

小捷在提到数学或者文学作品中令人伤感的片段的时候,会说这是“很疼的东西”,看来这是从Verte那里继承的语言习惯,因为她也这么说。

在告别之前,我央求Verte给我们讲课,讲一讲可以作为论文选题的数学内容。Verte换了英语,加快速度,一边讲一边在客厅里我刚买的小白板上写字。她讲到的具体内容我几乎完全不懂,只记得她提到了同伦类型论(HoTT,Homotopy type theory),Topos理论,L函数理论,椭圆曲线的算术问题,后者是我比较熟悉的。在讲到Topos的时候,她一边把双手放在耳边扇动,一边提到一本名字古怪的厚书——Peter Johnstone的Sketches of an Elephant(大象的速写)。她说,作者的学生改变了这个领域的研究方式,从而带来了某些新的进展。

传统的数学基础建立在集合论上,而同伦类型论等新兴的建立数学基础的方式则因其描述能力和在计算机科学方面的优势而受到重视。Verte几乎对一切数学都这么熟悉,让我完全不知道她的工作领域是什么了。也许就是有这样的天才吧。

直到最后。最后,在小捷的要求下,Verte讲了小捷信仰的三件东西。除了选择公理,另外两个都来自于哈代(G.H.Hardy)的《一个数学家的辩白》:是无理数,素数有无穷多个。

Verte在晚上九点钟,向我挥手告别,向小捷拥抱告别,然后独自离开。我和小捷都没有追出去,似乎理解了追出去也没什么用。小捷睡下以后,我独自听着Aux marchés du palais,搜索起阿拉贡。他是法国诗人,作家,帅哥,以爱情诗见长,也是共产党员,反法西斯英雄,因为和苏联意识形态的亲近而受到争议。他为自己的爱人艾尔莎创作了《艾尔莎的眼睛》这首动人的情诗。

……

什么风也吹不尽碧空的忧伤 你泪花晶莹的眼睛比它还明亮 你的眼睛连雨后的晴空也感到嫉妒 玻璃杯裂开的那一道印痕才最蓝最蓝 苦难重重的母亲啊雾湿流光 七支剑已经把彩色的棱镜刺穿 泪珠中透露出晶亮更加凄楚 隐现出黑色的虹膜因悲哀而更青 你的眼睛在忧患中启开双睫 从其中诞生出古代诸王的奇迹 当他们看到不禁心怦怦跳动 玛丽亚的衣裳悬挂在马槽当中 五月里一张嘴已经足够 唱出所有的歌,发出所有的叹息 苍穹太小了盛不下千百万星辰 它们需要你的眼睛和它们的双子星座 孩子们为瑰丽的景色所陶醉 微微眯起了他们的目光 当你睁开大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扯谎 像一阵骤雨催开了多少野花芬芳

……

Le verre n'est jamais si bleu qu'à sa brisure(玻璃杯裂开的那一道印痕才最蓝最蓝),可是我把事情搞砸了,也该面对破碎的现实了。明天肖新旺会来,到时候我带他和小捷一起去找Verte吧,虽然没有任何通讯方式,但既然她住在珠江路,那应该是在南大参加学术活动吧,如果她还没走,去南大数学系也许还能找到的。也只好如此啦。

不知小捷如何,但我当夜没有失眠,安稳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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