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短缺经济论

概念介绍

"短缺经济论" (Shortage Economy Theory) 是由匈牙利著名经济学家雅诺什·科尔奈 (János Kornai) 提出，用以解释传统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下普遍存在的、慢性的、制度性的物资短缺现象及其深层原因的理论。该理论认为，计划经济体制内在的"投资饥渴症" (Investment Hunger) 和"预算软约束" (Soft Budget Constraint) 是导致短缺经济的根本原因。 官员为了追求政绩和完成计划指标，会不顾实际条件和经济效益地极力扩大生产和投资，而国家对企业的亏损和低效往往采取补贴和保护，缺乏市场经济中企业面临的"硬预算约束"。这种机制导致了对生产资料和消费品的过度需求，从而引发了普遍而持久的短缺，同时催生了大量低效和重复的产能。

短缺经济论的核心概念

1. 投资饥渴症 (Investment Hunger)

科尔奈认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管理者和地方官员存在强烈的扩大投资的冲动，即所谓的"投资饥渴症"。其主要原因包括：

• 政绩驱动：投资规模和产值增长往往是衡量官员政绩的重要指标。
• 资源获取：更大的投资项目意味着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分配（如资金、设备、劳动力）。
• 权力扩张：更大的企业或项目通常意味着更大的权力和影响力。
• 安全边际：面对计划指标的压力，管理者倾向于要求更多的投入以确保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
• 缺乏风险意识：由于预算软约束的存在，投资失败的风险主要由国家承担，企业和个人风险较小。

这种"投资饥渴症"导致了对投资品（如机器设备、原材料）的持续过度需求，超出了经济的实际供给能力。

2. 预算软约束 (Soft Budget Constraint)

"预算软约束"是科尔奈理论的另一个核心概念，指的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在财务上不面临严格的盈亏责任。即使企业经营不善、效率低下、甚至亏损，国家通常也会通过各种方式给予救助，例如：

• 财政补贴：直接给予亏损企业财政拨款。
• 优惠贷款：提供低息甚至无息贷款，且往往无需严格偿还。
• 税收减免：对困难企业给予税收优惠。
• 价格调整：通过行政手段提高企业产品价格以弥补亏损。
• 行政干预：指令银行向亏损企业提供贷款，或指令其他企业购买其产品。

预算软约束的存在，使得企业缺乏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优化生产的内在动力，因为它们知道即使经营失败，国家也会"兜底"。这进一步加剧了资源的无效配置和浪费。

短缺经济的表现形式

在投资饥渴症和预算软约束的共同作用下，计划经济体通常会表现出以下特征：

1. 普遍的物资短缺

• 生产资料短缺：企业为了扩大生产，对原材料、能源、零部件、机器设备等生产资料的需求持续旺盛，导致这些物资长期处于短缺状态。
• 消费品短缺：由于资源优先向重工业和投资领域倾斜，消费品的生产相对不足，导致市场上生活必需品和耐用消费品供应紧张，居民常常需要排长队购买，或者凭票供应。

2. 强制性替代与强制性储蓄

• 强制性替代 (Forced Substitution)：当消费者无法购买到他们想要的商品时，他们可能被迫购买其他替代品，即使这些替代品并非他们的首选。
• 强制性储蓄 (Forced Saving)：由于商品短缺，居民即使有购买力也无法实现消费，导致货币以储蓄的形式被动积累起来。

3. 排队与寻租行为

• 排队现象 (Queuing)：购买短缺商品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排队，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
• 寻租行为 (Rent-seeking)：由于物资短缺，掌握资源分配权力的人拥有了寻租空间，腐败和非正式渠道的交易滋生。

4. 低效的重复建设

• 在"投资饥渴症"的驱动下，各地和各部门争相上马新项目，往往不顾整体规划和经济效益，导致大量低水平、同质化的重复建设，造成严重的资源浪费和产能闲置。

5. 质量问题与创新不足

• 由于产品供不应求，企业缺乏改进产品质量和进行技术创新的压力和动力。"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心态普遍存在。

短缺经济对苏联解体的影响

科尔奈的短缺经济理论深刻揭示了苏联式计划经济的内在矛盾和不可持续性，其对苏联解体的影响主要体现在：

1. 经济效率低下与增长停滞

• 长期的物资短缺和资源错配严重制约了经济效率的提升。
• 低效的重复建设浪费了大量宝贵的资源，未能形成有效的生产能力。
• 这导致苏联经济在后期陷入增长停滞甚至负增长的困境。

2. 民众生活水平难以提高

• 消费品的长期短缺直接影响了民众的日常生活，降低了生活质量。
• 尽管苏联在军事和重工业领域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民众未能充分享受到经济发展的成果，导致社会不满情绪积累。

3. 体制改革的压力与困境

• 短缺经济的种种弊端使得苏联领导层认识到改革的必要性。
• 然而，在预算软约束和既得利益集团的阻碍下，深层次的经济体制改革难以推进，浅尝辄止的改革反而可能加剧混乱。

4. 社会失信与离心倾向

• 官方宣传与现实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短缺形成巨大反差，削弱了政府的公信力。
• 民众对体制改善的期望逐渐破灭，离心倾向增强。

对短缺经济论的评价与反思

科尔奈的短缺经济理论是解释苏联及东欧国家经济困境的最具影响力的理论之一，但也存在一些讨论和补充：

• 理论的普适性：该理论主要基于对匈牙利等东欧国家计划经济的观察，其对苏联这样的大国经济的解释力可能需要结合具体国情进行调整。
• 历史阶段性：在计划经济建立初期，国家集中力量进行大规模建设时，可能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随着经济发展和复杂化，其弊端日益显现。
• 外部因素的考量：冷战背景下的军备竞赛等外部因素也加剧了苏联经济的负担和短缺程度。
• 改革的复杂性：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简单否定计划经济或简单推行市场化都可能带来问题。

结论

雅诺什·科尔奈的"短缺经济论"深刻地揭示了传统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下，由于"投资饥渴症"和"预算软约束"等内在机制，导致经济长期处于物资短缺、资源错配和低效运行状态的根本原因。这种制度性的短缺不仅严重影响了经济效率和民众生活水平，也逐渐侵蚀了体制的合法性和凝聚力，最终成为苏联解体的重要经济因素之一。

理解短缺经济理论，对于我们认识计划经济的内在矛盾、反思经济体制改革的路径以及避免重蹈覆辙，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它强调了建立有效的激励机制、强化预算硬约束以及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决定性作用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