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 炮打白宫论
概念介绍
“炮打白宫论”是一种关于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治走向及其对“苏联恢复”可能性影响的观点。它特指1993年10月，时任俄罗斯总统鲍里斯·叶利钦动用军队炮击并攻占俄罗斯议会大厦——“白宫”（此前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所在地，苏联解体后成为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和人民代表大会所在地），以解决他与议会之间尖锐的宪政危机。该理论认为，这一暴力事件不仅是俄罗斯联邦早期民主进程的一次重大挫折，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摧毁了俄罗斯内部任何可能寻求以某种形式恢复或重建类似苏联的国家联盟的政治力量和民意基础，从而使得“苏联恢复”的最后时机彻底丧失。
此处的“苏联恢复”并非指原封不动地恢复苏联时期的政治经济体制，而更多是指在后苏联空间内，由俄罗斯主导或参与的，旨在重新整合部分前加盟共和国，形成一个具有较强向心力的国家联盟或一体化组织的潜在可能性。该理论认为，1993年的“白宫事件”以其血腥和专断的方式，确立了叶利钦的个人威权统治，压制了国内主张更强国家干预、维护国家统一（包括与前加盟共和国加强联系）的政治派别，并使得俄罗斯的政治发展轨迹彻底偏向了寡头资本主义和亲西方路线，从而堵死了任何“向后看”或“重新整合”的道路。
“炮打白宫论”的核心论点包括：
- 宪政危机的暴力解决：叶利钦与以最高苏维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和副总统鲁茨科伊为首的议会力量之间的权力斗争，最终以赤裸裸的军事暴力手段解决，这本身就破坏了法治和民主程序，为俄罗斯未来的政治发展蒙上了阴影。
- 反对派力量的彻底瓦解：议会方面聚集了相当一部分对叶利钦激进改革不满、主张维护国家统一和社会福利、甚至对苏联解体持保留或反对态度的政治力量（包括部分前苏共成员、民族爱国主义者、以及对急剧市场化感到不安的民众）。炮击“白宫”并逮捕其领导人，意味着这些力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失去了合法的政治平台和发声渠道。
- 叶利钦个人权力的空前巩固：通过这次事件，叶利钦清除了最主要的政治对手，并通过了赋予总统极大权力的新宪法，为其后续推行不受制约的改革和政策铺平了道路。这种个人集权不利于形成多元化的政治生态，也使得任何与总统主流政策相悖的“恢复苏联”的设想难以获得讨论空间。
- 社会共识的撕裂与“苏联情结”的压制：炮击议会的血腥场面（据官方数据，事件造成一百多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实际数字可能更高）在俄罗斯社会造成了深刻的创伤和分裂。任何对旧体制的怀念或对国家统一的呼吁，在当时高压的政治气氛下都可能被视为“叛乱”或“不合时宜”，从而使得潜在的“苏联情结”难以转化为有效的政治行动。
- 俄罗斯国家道路的“不可逆转”：事件之后，俄罗斯在叶利钦主导下加速了私有化进程，形成了寡头垄断经济，外交上进一步向西方靠拢。这种发展路径与任何形式的“苏联模式”都背道而驰，使得国家战略层面不再考虑“重新整合”的选项。
事件背景：总统与议会的权力之争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联邦继承了苏联时期的一些政治架构，包括由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最高苏维埃作为常设立法机构。然而，随着叶利钦推行激进的“休克疗法”经济改革，导致通货膨胀失控、生产大幅下滑、民众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以最高苏维埃主席鲁斯兰·哈斯布拉托夫和副总统亚历山大·鲁茨科伊（曾是叶利钦的盟友，后反目）为首的议会力量，对叶利钦的改革政策提出了强烈批评，并试图通过立法限制总统权力。
双方的矛盾焦点集中在国家权力的分配、经济改革的方向以及新宪法的制定上。叶利钦主张建立强有力的总统制，推行彻底的市场化改革；而议会则倾向于维护议会权力，主张对改革进行调整，更多地关注社会保障和国家利益。双方互不相让，导致国家政治生活陷入僵局，出现了“两个权力中心”的局面。
宪政危机的爆发与升级
1993年3月，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试图弹劾叶利钦，未能成功。4月，俄罗斯举行全民公决，叶利钦在对其个人和改革政策的信任投票中获得多数支持，但这并未从根本上解决府院之争。
9月21日，叶利钦发布第1400号总统令，宣布解散人民代表大会和最高苏维埃，并决定于12月举行新议会（国家杜马）选举和新宪法公投。这一命令直接违反了当时的俄罗斯宪法，因为宪法规定总统无权解散议会。
最高苏维埃立即宣布总统令无效，并依据宪法罢免了叶利钦的总统职务，任命副总统鲁茨科伊为代总统。议员们拒绝离开议会大厦“白宫”，并号召支持者前来保卫。大批示威者聚集在“白宫”周围，其中包括前军人、哥萨克、民族主义者以及对现状不满的普通民众。双方的对抗迅速升级为武装对峙。
炮打白宫：血腥的结局
在对峙持续了近两周后，局势在10月初急剧恶化。10月3日，议会支持者冲击并占领了莫斯科市政府和奥斯坦基诺电视中心，并与效忠叶利钦的内务部队发生激烈冲突，造成人员伤亡。
叶利钦随即宣布莫斯科进入紧急状态，并调动军队包围“白宫”。10月4日清晨，在叶利钦的直接命令下，军队开始用坦克炮击议会大厦。炮击持续了数小时，导致“白宫”上层起火，损毁严重。随后，特种部队攻入大楼，逮捕了哈斯布ла托夫、鲁茨科伊等议会领导人及数百名抵抗者。
据官方统计，10月3日至4日的流血冲突共造成147人死亡，437人受伤。但许多独立观察家认为实际伤亡人数远高于此。
事件的直接后果与深远影响
“炮打白宫”事件以叶利钦的完胜告终，其直接后果是：
- 议会反对派被彻底摧毁：俄罗斯最高苏维埃和人民代表大会不复存在，其领导人身陷囹圄（后被赦免）。
- 叶利钦通过新宪法，建立超级总统制：1993年12月举行的新宪法公投，赋予了总统极大的权力，包括解散议会、任命总理和政府成员、发布具有法律效力的总统令等。俄罗斯的政治体制由此转变为事实上的“超级总统制”。
- 俄罗斯政治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变化：主张渐进改革、维护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平、对西方模式持谨慎态度的政治力量受到重创，而亲西方的激进自由派和新兴的寡头势力则进一步巩固了其主导地位。
从更深远的角度看，“炮打白宫论”认为这一事件对“苏联恢复”的可能性造成了致命打击：
- 压制了“整合”的政治基础：在被清除的议会反对派中，不乏对苏联解体感到惋惜、主张与前加盟共和国加强联系、甚至不排除某种形式国家联盟的人物和派别。他们的失败，使得这种声音在俄罗斯主流政治中被边缘化。
- 强化了“分道扬镳”的趋势：叶利钦政府在事件后更加坚定地推行以俄罗斯自身利益为中心、融入西方体系的内外政策，对独联体等后苏联一体化组织的兴趣减弱，客观上拉大了俄罗斯与其他前加盟共和国的距离。
- 社会心理层面的阻断：用坦克炮轰本国议会，这种极端暴力的方式在道义上备受争议，也使得任何试图“回到过去”或“重建联盟”的呼吁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危险。它在一定程度上切断了俄罗斯社会与“苏联”历史和情感的连接，加速了“去苏联化”的进程。
- 为寡头崛起和国家资源流失创造了条件：事件后，叶利钦政府在缺乏有效监督的情况下加速了大规模私有化，导致国有资产被少数寡头侵吞，国家经济命脉被其掌控。这种以牺牲国家长远利益为代价的“改革”，与任何旨在恢复国家实力和影响力的“整合”目标都是背道而驰的。
结论
“炮打白宫论”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来理解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政治演变及其对后苏联空间地缘政治格局的深远影响。它认为，1993年10月的流血事件不仅仅是俄罗斯内部的一场权力斗争，更是俄罗斯彻底告别“苏联时代”的一个标志性节点。通过暴力手段清除政治反对派，建立起不受制约的总统权力，叶利钦政府将俄罗斯强行推上了一条特定的发展轨道，这条轨道与任何形式的“苏联恢复”或“再整合”都渐行渐远。
虽然“苏联恢复”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争议和不确定性的概念，但“炮打白宫”事件无疑使得这种可能性变得更加渺茫。它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宣告，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将不会再扮演那个曾经试图将广阔欧亚大陆凝聚在一起的“苏联核心”的角色。从这个意义上说，1993年坦克的炮声，或许真的就是“苏联恢复”的最后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