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 禁酒论
概念介绍
“禁酒论”是探讨苏联解体原因时，一个从社会生活和政策失误角度切入的观点。该理论认为，苏联人民（尤其是俄罗斯民族）历史上形成的“嗜酒如命”的文化传统，与戈尔巴乔夫时期推行的严厉禁酒运动之间产生了激烈冲突，这场不得人心的改革不仅未能达到预期目标，反而引发了广泛的社会不满、地下经济的猖獗、国家财政的巨大损失，并最终成为加剧社会矛盾、削弱政府权威、进而催化苏联解体的重要因素之一。
酗酒问题在俄国及后来的苏联历史上一直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顽疾，对国民健康、劳动生产率、社会治安乃至人口结构都造成了负面影响。历代沙皇和苏联领导人都曾尝试过不同程度的控酒或禁酒措施，但收效甚微，反而常常激起民间的强烈反弹。俄罗斯民族对伏特加等烈性酒的依赖，已经深入到其文化习俗、社交方式乃至民族认同的层面。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将解决酗酒问题视为其“加速战略”和净化社会风气的重要组成部分。1985年5月，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了《关于克服酗酒和酒精中毒现象的措施》的决议，一场声势浩大的全国性禁酒运动由此展开。
戈尔巴乔夫禁酒运动：背景、措施与初衷
戈尔巴乔夫推动禁酒运动的初衷是多方面的：
- 提高国民健康水平：酗酒导致的心血管疾病、肝病、意外伤害等是苏联国民过早死亡和健康水平低下的重要原因。
- 提升劳动生产率：酒精滥用导致旷工、工伤事故频发，严重影响经济发展。
- 改善社会风气：与酗酒相关的家庭暴力、犯罪等社会问题突出。
- 树立改革形象：戈尔巴乔夫希望通过解决这一老大难问题，展现其改革的决心和能力，争取民心。
禁酒运动的主要措施包括：
- 大幅削减酒类产量：关闭或转产大量酿酒厂。
- 严格限制售酒时间和地点：商店售酒时间缩短至下午2点到7点，且仅限特定商店，餐厅售酒也受到严格控制。
- 提高酒类价格：伏特加等酒品价格大幅上涨。
- 严厉打击公共场所饮酒和私自酿酒行为：加强巡查和处罚力度。
- 加强反酗酒宣传教育：通过媒体、学校等渠道宣传酗酒的危害。
- 砍伐葡萄园：在一些葡萄酒产区，甚至采取了砍伐葡萄藤的极端措施，对葡萄酒产业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伏特加是我们的敌人，但谁说过我们怕敌人？”——社会反响与负面后果
尽管初衷良好，但戈尔巴乔夫的禁酒运动却因其推行方式的简单粗暴和对社会现实的脱离，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远超其积极效应：
民众的普遍不满与抵制：对于习惯了“无酒不欢”的苏联民众而言，禁酒令无异于剥夺了他们生活中一项重要的“乐趣”和社交方式。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长的购酒队伍，民众怨声载道。一句流传甚广的黑色幽默——“伏特加是我们的敌人，但谁说过我们怕敌人？”——生动地反映了民众对禁酒令的消极和抵触情绪。
地下酿酒和投机倒把猖獗：官方渠道酒类供应的急剧减少和价格的飞涨，催生了规模庞大的地下酿酒产业（萨莫贡，Samogon）。人们开始用各种能找到的原料（糖、土豆、粮食甚至木屑）私自酿酒，这些劣质私酿酒往往含有甲醇等有害物质，导致了大量中毒事件，进一步危害了国民健康。同时，围绕酒类的投机倒把和黑市交易也空前活跃，腐败现象加剧。
国家财政收入锐减：酒类销售一直是苏联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被称为“醉酒预算”）。禁酒运动导致酒税收入大幅下降，据估计，仅1985-1987年间，国家就因此损失了数百亿卢布的财政收入。这对于本已因油价下跌和计划经济困境而捉襟见肘的苏联财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进一步削弱了国家进行其他改革和社会福利投入的能力。
糖等生活必需品短缺：由于大量砂糖被用于私自酿酒，导致商店食糖供应紧张，甚至需要凭票供应，引发了民众新的不满。
社会矛盾激化：禁酒运动不仅没有解决原有的社会问题，反而制造了新的矛盾。民众将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对改革的失望，部分归咎于这项不得人心的政策，进一步削弱了戈尔巴乔夫政府的民意基础和执政权威。
对葡萄酒等产业的破坏：一刀切的禁酒政策，特别是对葡萄园的砍伐，对苏联一些有着悠久酿酒历史的地区（如格鲁吉亚、摩尔多瓦、克里米亚等）的葡萄酒产业造成了长期难以恢复的破坏，也伤害了当地民众的感情。
禁酒令与苏联解体的关联性
虽然禁酒运动本身并非苏联解体的唯一或最直接原因，但它在以下几个方面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 削弱中央政府权威和公信力：一项出发点良好但执行效果灾难的政策，严重损害了戈尔巴乔夫及其领导的苏共中央的威信。民众看到的是改革带来的不便是生活质量的下降，而非承诺中的美好未来。
- 加剧经济困境：财政收入的锐减使得本已困难的苏联经济雪上加霜，限制了政府应对其他经济问题的能力，也减少了用于改善民生的投入。
- 激化社会不满情绪：禁酒令触动了苏联社会最敏感的神经之一，成为了各种社会不满情绪的一个宣泄口。当民众连基本的“喝酒自由”都感到受限时，对体制的认同感自然会降低。
- 为地方分离主义提供口实：一些加盟共和国可能会将禁酒令视为中央政府干涉其内部事务和传统生活方式的又一例证，加剧了离心倾向。
- 暴露了改革的深层问题：禁酒运动的失败，也反映出戈尔巴乔夫改革在顶层设计、政策制定和执行层面存在的深层问题，即往往缺乏对社会现实的充分调研和考量，习惯于采取行政命令式的、简单化的方式解决复杂问题，最终导致事与愿违。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戈尔巴乔夫的禁酒运动是其改革时期最严重的政策失误之一。它不仅未能根除酗酒问题，反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加速了社会矛盾的积累和民众对改革的失望，为苏联最终的解体埋下了又一颗苦果。
正如一句俄罗斯谚语所说：“试图在俄罗斯禁酒，就像试图阻止伏尔加河奔流入海一样徒劳。” 戈尔巴乔夫显然低估了酒精在俄罗斯社会文化中的根深蒂固，也高估了行政命令的效力。这场声势浩大却最终惨淡收场的禁酒运动，成为了苏联末路狂奔中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