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双层货币论

概念介绍

"双层货币论" (Dual Monetary System Theory) 是一种从货币金融体系角度解释苏联经济问题乃至解体原因的理论。该理论认为，斯大林时期建立的、在苏联计划经济中长期运行的"双层货币体系"——即企业账户中用于生产和投资的"非现金卢布" (безналичный рубль) 与居民手中用于日常消费的"现金卢布" (наличный рубль) 并存且相对隔离的体系——是维持苏联计划经济稳定运行的关键机制之一。后来的经济改革，特别是在戈尔巴乔夫时期，逐渐打破了这两种货币之间的转换壁垒，导致大量"非现金卢布"无序涌入消费领域，引发恶性通货膨胀、物资短缺加剧和经济混乱，最终成为苏联解体的重要经济推手。

苏联双层货币体系的构建与运作

1. 构建背景与目的

苏联的双层货币体系主要在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工业化时期逐步形成。其主要目的在于：

• 保障国家计划的执行：通过控制"非现金卢布"的流向和用途，确保资金优先用于国家重点发展的重工业和国防工业项目，防止资金挪作他用。
• 控制通货膨胀：将用于大规模投资和生产的货币循环（非现金）与居民消费的货币循环（现金）隔离开，避免因大规模投资引发的货币超发直接冲击消费品市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消费品价格的过快上涨。
• 强化国家对经济的控制：国家银行通过对企业"非现金卢布"账户的严格监管，可以全面掌握企业的经济活动和资金流向。

2. "非现金卢布"的特点与运作

• 主要载体：存在于国有企业、集体农庄等各类经济组织在国家银行开设的账户中，以记账符号的形式存在。
• 主要用途：用于企业之间的原材料采购、产品销售、固定资产投资、支付工资（工资的一部分会转化为现金）等生产经营活动。
• 严格管制：其使用受到国家计划和银行信贷计划的严格控制，企业不能随意提取和使用，更不能轻易兑换成现金。
• 循环路径：主要在生产领域内部循环，例如工厂A向工厂B购买设备，资金从A的非现金账户划拨到B的非现金账户。

3. "现金卢布"的特点与运作

• 主要载体：纸币和硬币，由居民持有。
• 主要来源：居民的工资（从企业非现金账户中按计划额度提取并发放）、养老金、储蓄存款利息等。
• 主要用途：购买食品、衣物、日用品等消费品，支付服务费用，以及储蓄。
• 相对自由流通：在消费品市场和居民之间相对自由流通，但消费品的供应量和价格也受到国家计划的控制。

4. 两层货币之间的隔离与联系

• 隔离是关键：双层货币体系的核心在于"非现金卢布"向"现金卢布"的转化受到严格控制。企业不能随意将账户上的"非现金"提取为"现金"用于计划外支出或分配给个人。
• 有限的联系：主要的联系渠道是按计划发放的工资。国家根据生产计划和消费品供应能力，确定工资总额，允许企业从其"非现金"账户中提取相应额度的"现金"支付给职工。

双层货币体系的打破及其后果

从赫鲁晓夫时期开始，特别是在戈尔巴乔夫的经济改革时期，双层货币体系的隔离墙逐渐被侵蚀和打破，主要通过以下途径：

1. 企业自主权的扩大与失控

• 改革赋予了企业更大的经营自主权，包括利润留成、自主支配部分资金等。一些企业开始想方设法将"非现金"利润转化为"现金"用于发放奖金、福利或进行计划外采购。
• 合作社、租赁企业以及后来的"青年科技创新中心" (NTTM) 等新兴经济形式，被赋予了更灵活的财务政策，它们更容易将从国有企业获得的"非现金"合同款项转化为"现金"。

2. 银行信贷的失控

• 在"加速发展战略"的压力下，银行信贷规模迅速扩张，大量"非现金卢布"被创造出来，但这些新增货币并未完全对应于有效的物资生产。
• 对企业的预算软约束依然存在，许多低效甚至亏损的企业依然能够获得信贷支持。

3. 工资与收入的过快增长

• 为了争取民心和刺激生产积极性，企业在获得更大自主权后，倾向于大幅提高职工工资和奖金，导致"现金卢布"的投放量远超消费品供应的增长速度。

4. 非法渠道的猖獗

• 各种将"非现金"套现的非法和半合法渠道滋生，例如通过虚假合同、高估服务价值等方式，将国有企业的"非现金"资金转移到可以提取现金的账户。

双层货币体系被打破的直接后果是灾难性的：

• 恶性通货膨胀：大量原本被限制在生产领域的"非现金卢布"涌入消费领域，追逐有限的消费品，导致物价飞涨，卢布急剧贬值。官方价格体系崩溃，黑市和投机倒把盛行。
• 物资短缺加剧：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使得原本就存在的消费品短缺问题雪上加霜。商店货架空空如也，民众持币待购却无处消费。
• 经济秩序混乱：企业间的正常结算被打乱，计划经济的协调机制失灵。投机和寻租行为成为常态，生产积极性受到严重打击。
• 国家财政危机：通货膨胀导致国家财政收入实际价值下降，而支出却因各种补贴和救助而增加，财政赤字急剧扩大。
• 社会不满与信任危机：民众储蓄的价值被通胀吞噬，生活水平下降，对政府的信任度降至冰点，社会矛盾激化。

双层货币论对苏联解体的解释力

双层货币论认为，正是由于双层货币体系这一计划经济"稳定器"的失效，导致了苏联末期经济的全面失控和崩溃，从而为国家解体铺平了道路：

• 经济基础的瓦解：恶性通货膨胀和物资匮乏摧毁了正常的经济生活，使得维持国家运转的经济基础不复存在。
• 中央权威的丧失：中央政府无法控制经济局势，无法保障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其权威性和合法性受到严重削弱。
• 离心倾向的加剧：各加盟共和国面对经济混乱，更倾向于寻求独立以自保，试图摆脱中央的拖累。

对双层货币论的评价

双层货币论为理解苏联经济的特殊运行机制及其崩溃提供了一个重要的金融视角：

• 深刻揭示了计划经济的货币特征：指出了苏联货币体系与市场经济国家货币体系的本质区别及其在维持计划经济稳定中的作用。
• 解释了改革的意外后果：说明了为何一些看似旨在搞活经济的改革措施，在特定的制度环境下反而可能导致灾难性的金融失控。

但也需要注意：

• 并非单一原因：双层货币体系的崩溃是苏联经济问题的结果，也是其进一步恶化的原因，但不能将其视为苏联解体的唯一或孤立的因素。
• 与其他因素的关联：预算软约束、投资饥渴症、企业效率低下等问题，都与双层货币体系的运作及其最终的崩溃密切相关。

结论

"双层货币论"强调了苏联独特的、相对隔离的"非现金卢布"与"现金卢布"体系在维持计划经济稳定方面所起的关键作用。斯大林时期建立的这一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将生产领域的货币循环与消费领域的货币循环隔离开来，以保障国家重点建设和控制通货膨胀。然而，后来的经济改革，特别是在缺乏有效监管和配套措施的情况下，逐渐打破了这一隔离，导致大量"非现金卢布"失控地涌入消费市场，引发了恶性通货膨胀、物资极度短缺和经济全面混乱，最终摧毁了苏联经济的根基，成为导致国家解体的重要经济原因之一。

这一理论警示我们，在任何经济体制中，货币金融体系的稳定都是至关重要的，任何旨在改变货币流通规则的改革都必须审慎，并充分考虑到其可能带来的系统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