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

概念介绍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 (Computerized Economic Calculation Theory)，有时也被称为"控制论计划经济" (Cybernetic Planning) 或"算法计划" (Algorithmic Planning)，是一种试图回应并解决奥地利经济学派提出的"经济计算问题"的理论。该理论的核心观点是，随着现代计算机技术、信息科学和运筹学算法的飞速发展，中央计划当局有可能利用强大的计算能力和先进的数学模型，实时或准实时地处理海量的经济数据，模拟市场机制的部分功能，从而实现对复杂经济体系的有效计划和资源配置。 这一理论的主要倡导者包括英国计算机科学家和经济学家保罗·科克肖特 (Paul Cockshott) 及其合作者阿林·科特雷尔 (Allin Cottrell)。他们认为，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恰恰在于未能充分利用当时已经出现的计算机技术来改进其计划经济体系。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的核心论点

1. 对传统经济计算问题的回应

• 信息处理能力的提升：科克肖特等人认为，米塞斯和哈耶克提出的经济计算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20世纪上半叶的技术水平。现代超级计算机的处理速度和数据存储能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足以处理一个大型经济体中数百万种商品和服务的生产、分配和消费数据。
• 算法的进步：运筹学、线性规划、投入产出分析等数学方法的发展，为优化资源配置、制定生产计划提供了强大的工具。这些算法可以帮助计划者在多种约束条件下找到最优或次优的解决方案。

2. 劳动价值为基础的计算

• 劳动时间作为价值尺度：科克肖特等人主张回归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衡量商品价值的基本尺度。他们认为，通过精确计算生产每种商品所需的平均劳动时间，可以为经济计算提供一个客观的、可比较的基础。
• 劳动票证 (Labour Vouchers)：设想一种不可流通的劳动票证系统。公民根据其提供的劳动时间获得相应数量的劳动票证，然后用这些票证换取等值劳动时间的消费品。这旨在消除货币的投机功能，并直接将分配与劳动贡献挂钩。

3. 实时反馈与动态调整

• 信息收集网络：通过遍布生产和消费环节的传感器、销售终端系统 (POS) 等设备，可以实时收集关于库存水平、消费需求、生产瓶颈等信息。
• 迭代计划 (Iterative Planning)：计划不再是一次性制定、长期不变的僵硬指令，而是可以根据实时反馈数据进行动态调整和优化的迭代过程。这类似于现代供应链管理和敏捷开发中的一些理念。

4. 民主参与和偏好表达

• 消费者偏好的数字化表达：可以通过电子投票、在线调查、消费数据分析等方式，更直接和准确地了解社会成员对不同产品和服务的偏好，并将这些偏好纳入计划制定的考量。
• 计划过程的透明化：利用信息技术，可以使计划的制定过程更加透明，允许公众参与讨论和监督。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对苏联经济的启示

科克肖特等人认为，苏联虽然也曾尝试过一些经济控制论的早期探索（如奥加斯系统 OGAS），但由于种种原因（包括官僚阻挠、技术局限、意识形态束缚等），这些尝试未能充分发展和应用：

• 未能克服信息瓶颈：苏联的计划体系仍然依赖于层层上报的、可能失真和滞后的统计数据，未能建立起有效的实时信息反馈系统。
• 计算能力的不足：尽管苏联在计算机硬件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与西方国家相比仍有差距，且在软件开发和算法应用方面相对薄弱，难以应对日益复杂的经济计算需求。
• 价格体系的僵化：苏联的价格体系未能与劳动价值或真实的资源稀缺性有效挂钩，导致计算基础的扭曲。

如果苏联能够更早、更全面地拥抱计算机技术和先进的计划方法，或许能够缓解其经济中存在的许多问题，例如：

• 减少资源浪费：通过更精确的投入产出计算和需求预测，减少不必要的生产和库存积压。
• 提高生产效率：通过优化生产流程和资源配置，提高劳动生产率。
• 更好地满足消费需求：通过实时了解消费者偏好，调整产品结构和供应。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面临的挑战与争议

尽管计算机经济计算论提供了一种颇具吸引力的愿景，但也面临诸多挑战和批评：

• 知识的默会性与复杂性：哈耶克的批评者认为，即使拥有强大的计算机，也难以完全捕捉和处理分散在个体头脑中的、难以言传的默会知识和地方性知识。经济系统是一个高度复杂的适应性系统，其动态演化可能超出任何预设算法的预测能力。
• 计算的极限与“组合爆炸”：一个现代经济体的产品种类和生产可能性组合数量极其庞大，即使是超级计算机也可能面临“组合爆炸”问题，难以在合理时间内找到全局最优解。
• 创新与激励问题：批评者质疑，在中央计划和劳动票证体系下，如何有效地激励创新、冒险和企业家精神？如果所有价值都归结为平均劳动时间，那么突破性的技术革新和高风险的研发活动如何得到合理的回报和激励？
• 政治与权力问题：中央计划经济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权力的集中。谁来控制这些强大的计算机系统？谁来设定算法的目标和参数？如何防止计划系统被滥用或服务于少数人的利益？民主参与的设想在实践中如何有效运作？
• 数据隐私与监控：实时收集海量的个人消费和行为数据，可能引发对数据隐私和国家监控的担忧。
• 实践的缺乏：迄今为止，计算机经济计算论主要停留在理论探讨和模型构建阶段，缺乏大规模、长时间的成功实践案例来证明其可行性。

结论

计算机经济计算论是对传统计划经济困境的一种富有想象力的回应，它试图利用现代科技的力量来克服米塞斯和哈耶克等人提出的经济计算难题。保罗·科克肖特等人的工作，通过引入劳动价值计算、实时反馈、迭代计划和民主参与等概念，为探索计划经济的新形式提供了理论基础。他们认为，苏联未能充分利用计算机技术是其经济失败的原因之一。

然而，该理论也面临着关于知识的复杂性、计算的极限、创新激励、政治权力和数据隐私等方面的诸多挑战和质疑。尽管计算机技术无疑可以极大地提升经济管理的效率和精确度，但能否完全取代市场机制的核心功能，实现一个高效、创新且民主的中央计划经济，仍然是一个有待进一步研究和实践检验的开放性问题。这一理论提醒我们，在评估任何经济体制时，都需要充分考虑技术进步带来的可能性以及其固有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