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经济计算论

概念介绍

"经济计算论" (Economic Calculation Problem)，又称"社会主义经济计算问题"，是由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Ludwig von Mises) 在其1920年的论文《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计算》(Economic Calculation in the Socialist Commonwealth) 中首次系统提出，并由其学生弗里德里希·哈耶克 (Friedrich Hayek) 等人进一步发展和阐释的核心经济学理论。该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在一个没有生产资料私有制、没有市场竞争、没有真实价格信号的中央计划经济体系中，由于缺乏有效的经济计算手段，中央计划者无法合理地配置稀缺资源，无法对成千上万种商品和服务的价值进行准确评估和比较，从而导致生产的低效、浪费和最终的经济不可行性。

经济计算论的核心论点

1. 价格信号的缺失

• 市场价格的形成：在市场经济中，价格是由无数个体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自愿交换行为，通过供求关系自发形成的。价格不仅反映了商品的稀缺程度，也包含了关于消费者偏好、生产成本、技术可能性等海量信息。
• 计划经济的困境：在中央计划经济中，生产资料归国家所有，市场交换被取消或严格限制。中央计划者试图用行政命令和数量指标来代替市场价格。米塞斯和哈耶克认为，没有了基于私有财产和自由交换的市场，就不可能形成真实反映资源稀缺性和机会成本的价格。
• “人造价格”的无效性：即使计划者试图设定“影子价格”或“计算价格”，这些价格也是主观臆断的，缺乏市场竞争的检验和动态调整，无法准确反映瞬息万变的经济状况。

2. 知识的分散性与不可传递性

• 哈耶克的知识论：哈耶克强调，经济运行所必需的知识，并不仅仅是科学知识或统计数据，更重要的是大量分散在无数个体头脑中的、关于特定时间和地点具体情况的“默会知识” (tacit knowledge) 和“地方性知识” (local knowledge)。例如，一个经验丰富的工厂厂长知道如何最有效地组织生产，一个商人知道某种商品在特定区域的需求情况。
• 中央计划者的信息障碍：这些分散的、具体的、往往是默会的知识，很难被系统地收集、汇总并传递给中央计划当局。即使能够收集，信息在传递过程中也会失真、延迟或被官僚体系扭曲。
• 价格体系作为信息传递机制：哈耶克认为，市场价格体系是一种高度浓缩和高效的信息传递机制。价格的变动能够迅速地将分散的知识和变化传递给所有市场参与者，引导他们调整自己的行为，从而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而无需中央计划者掌握所有信息。

3. 资源配置的非理性

• 理性计算的前提：米塞斯认为，理性的经济计算必须能够比较不同生产方案的成本和收益，以便选择最优方案。这种比较依赖于共同的价值尺度，即货币价格。
• 计划经济的“盲目摸索”：在缺乏真实价格信号的情况下，中央计划者无法判断将有限的资源（如钢铁、劳动力、资本）用于生产A产品还是B产品更为经济有效，也无法判断采用何种生产技术最为节约。他们的决策往往基于技术指标、政治考量或主观偏好，而非经济理性。
• 浪费与错配：其结果必然是资源的严重浪费和错配。例如，可能生产出大量社会不需要的产品，而急需的产品却供应不足；可能采用过时或低效的生产方法，而更优的技术得不到推广。

4. 激励机制的扭曲

• 虽然经济计算论主要关注信息和计算问题，但也间接涉及到激励问题。在缺乏市场竞争和利润导向的环境下，企业管理者和工人缺乏改进效率、创新技术和满足消费者需求的动力。
• 追求数量指标而非质量和效益，成为计划经济下常见的行为模式。

经济计算论对苏联经济的解释力

经济计算论被许多西方经济学家用来解释苏联式计划经济长期存在的低效率、物资短缺、技术进步缓慢等问题，并认为这些问题是其体制内生的、难以克服的缺陷，最终导致了其经济的崩溃：

• 价格体系的扭曲：苏联的价格体系由国家规定，长期僵化，不能反映真实的供求关系和生产成本。例如，能源和原材料价格被人为压低，导致过度消耗和浪费；而一些消费品价格过高或过低，都与实际价值脱节。
• “软预算约束”与投资饥渴症：正如科尔奈所指出的，苏联企业面临“软预算约束”，亏损可以得到国家补贴，这使得它们对价格不敏感，缺乏成本意识，并倾向于过度投资以争取更多资源，进一步加剧了经济计算的难度和资源的错配。
• 信息传递的低效与失真：苏联庞大的计划体系和官僚机构导致信息传递缓慢、失真严重。企业为了完成计划指标，往往瞒报、虚报数据，使得中央计划者更难掌握真实情况。
• “重数量轻质量”、“傻大黑粗”现象：由于难以对产品质量和复杂性进行有效计算和激励，苏联经济长期存在“重数量轻质量”的倾向，产品傻大黑粗，技术更新缓慢，无法满足多样化的消费需求。
• 创新乏力：缺乏市场竞争和价格信号的引导，创新活动的风险和收益难以评估，企业和个人缺乏创新的动力和压力。

对经济计算论的争论与反思

经济计算论自提出以来，一直是经济学界争论的焦点：

• “市场社会主义”的回应：一些经济学家（如奥斯卡·兰格）试图提出“市场社会主义”模型，认为可以通过模拟市场机制和试错法来解决经济计算问题，但这些模型在实践中并未取得成功。
• 计算机与信息技术的作用：有人认为，随着计算机技术和信息处理能力的发展，中央计划者有可能克服信息障碍，实现更有效的经济计算。例如，保罗·科克肖特等人提出的“计算机计划经济”设想。然而，反对者认为，即使技术进步，也难以处理知识的分散性和默会性特征，以及动态变化的复杂性。
• 苏联经济的成就与问题：批评者指出，苏联在特定历史时期（如早期工业化、战后恢复）也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成就，表明计划经济并非完全不可行。但支持者认为，这些成就是以巨大的资源浪费和人民生活水平的牺牲为代价的，并且随着经济结构日益复杂，计划经济的内在矛盾愈发突出。

结论

经济计算论深刻地揭示了中央计划经济在资源配置和信息处理方面面临的根本性难题。米塞斯和哈耶克等人的核心论点——即在缺乏生产资料私有制、市场竞争和真实价格信号的情况下，理性的经济计算是不可能的——为理解苏联经济长期存在的低效率、浪费和创新乏力等问题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理论框架。尽管苏联经济在特定时期取得过一些成就，但其无法有效解决经济计算问题，导致资源配置的持续扭曲和经济活力的丧失，这被认为是其最终走向崩溃的重要深层原因之一。

经济计算的挑战，至今仍是讨论不同经济体制优劣和政府在经济中作用时无法回避的核心议题。